文艺作品
家乡的年味,像一杯酒,越是时间久远,越感到醇厚、甘洌而难以忘怀。
那时候,农村人都把“过春节”叫过大年。春节的日期是正月初一,但民俗中的过年,最早是从腊月初八开始的。这里有民谣为证:“小孩小孩你别馋,过了腊八就是年。小孩小孩你别哭,过了腊八就杀猪。”除此以外,家家户户还要办年货、扫房子、杀公鸡、做新衣、写春联、剪窗花、买鞭炮……
在物质贫乏的年代,过年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,不但有好吃的,好玩的,还能走亲戚,最最重要的还是穿新衣服。
刚进腊月门,家家就开始忙年。男人们计划哪天杀年猪、办年货。家庭主妇则开始忙里忙外,小时候家里没有洗衣机,被褥,窗帘,所有的衣服等全靠母亲手洗,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清洗。洗完衣服,紧接着就是去集市上采购,糖果,瓜子花生,还有一些作料,水果蔬菜……每次街上都是人挤人,每家都想要趁年前,把需要的东西都采购上。
腊月二十三,过年开始倒计时。民谚曰:“三祭灶,四扫屋,五蒸馍馍,六杀猪。”“三祭灶”,指的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,也称送灶王爷。据传说,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汇报工作,古时人们认为灶王爷上天在玉皇大帝面前美言几句,便会给每个家里带来幸福,保佑来年全家平安。因此,每年腊月二十三,家家户户都要祭祀灶神,除了准备甜蜜的祭灶糖送灶王爷,还要在除夕接神时,行接灶神之礼,奉祀灶神后,在灶上粘贴新的灶君纸,祈祷来年平平安安。
腊月二十四扫尘,也就是卫生大扫除,每家每户把院子里里外外,前后屋檐、各个角落都要打扫一遍,把积累一年边边角角的蜘蛛网和灰尘清理干净,辞旧迎新。
到了腊月二十五,就要蒸馒头了,家家户户都忙着蒸各种面食,每样都要蒸好几锅,还会煎一些麻花、油饼……,手工做的馒头用“酵母”自然发酵后,经过反复揉搓后做成馒头,放入锅里蒸上半小时就可以出锅了。热气腾腾的馒头,香气扑鼻,用手一按,馒头瞬间弹起,嚼在口中软嫩香甜,刚蒸的馒头加上肉臊子,那真是唇齿留香,吃了还想吃。母亲是蒸馒头的高手,有丰富经验。母亲说蒸馒头要掌握好时间,要把面发好、醒透,发酵时间不到,蒸出来的馒头发酸,个头小、硬度大。
这些面食一直吃到正月底还吃不完,由于放的时间长,正月底开春后,馒头和油炸的麻花子表面都长出了浅灰色的绒毛,母亲也不舍得扔掉,她揭去馒头表面的那层绒毛,将馒头切成小块,倒入锅里用油一炒,瞬间一道可口的美食又出锅了。我常常觉得父辈们对食物,尤其对肉、面食似乎是抱着敬畏心理的,这种心理体现在很多的生活细节之中,后来生活好了,母亲仍有吃剩菜的习惯。为了我们这个家,母亲一直省吃俭用。这也使我养成了吃饭从不留碗底的习惯。
到了腊月二十六杀年猪,与其说是农村的一种习俗,倒不如说,是儿时美好记忆。以前在农村老家,几乎家家都会喂一头年猪。年猪,顾名思义,就是过年用的猪。从农历二三月一直喂到腊月,等到宰杀时基本是二百多斤的大肥猪。情况好的人家,甚至喂两头。在老家,无论谁家杀了年猪,为了加深族人之间的情感,都要给亲戚族人送一点尝鲜。现在,由于食物富足,农村的大多数人都不喂猪了,所以即使回到老家,这样盛大的杀猪场面也越来越少见了。
家乡的年味,承载着儿时的欢乐,父母无私的爱,留下了童年美好的记忆,似一缕和煦的阳光温暖着我,成为我刻骨铭心的乡愁。
那一年,我正上小学,母亲喂了两头肥猪,每头毛重两百余斤,这里面也有我和姐姐平时细心投喂的功劳。看到自己家养的猪,一天天地长大,算计着父辈们承诺的杀年猪的日子。不过这些并不是我所关心的,我眼巴巴地等着即将被割下的猪尿脬。拿到猪尿脬后,迫不及待地把尿脬里的尿倒干净,从扫院的竹扫帚上折半截竹子,将里面掏空,做成吹管,然后插进猪尿脬边吹边使劲揉搓,因为这样吹起来的尿脬才大才耐踢,有时候,猪尿脬会被小伙伴拿走,这并不是因为小伙伴厉害,而是因为他是今天尿脬的主人。这个尿脬被我们从院里踢到巷子,尿脬踢不烂这场赛事便不会结束……
以前物资匮乏,在农村老家,如果不是不得已,没有谁家会卖掉年猪的,因为那猪是一家人一年的肉食。年猪五花肉炼成的臊子,是次年人们最重要的肉食来源。炼好的臊子不但味道鲜香,而且极耐贮藏。年猪杀了之后那几天,母亲是最忙的。她要把那两头猪的肉骨头和五花肉都分离开,骨头到年三十就可以吃,其余的肉母亲就全部切了炒成臊子和肉片,把猪头部位的肉用来做凉菜、猪血用来蒸血馒头,猪板油用来熬油,装在坛子里,把坛子口扎好,吃到夏天也不变质。
那时候,家里还没有冰箱,每次计划切臊子、肉片前,都会提起放到院子里冷冻一晚上,等到冻硬的时候再切,这个时候自然也就少不了邻居家猫的光顾。那时人们的生活远没有现在富裕方便,在一般情况下,平常日子很多人家是吃不上鲜肉的,而上一年的臊子、肉片到了年底肯定早就吃完了,所以今年的年猪杀了,第一顿就是解馋的。那段时间,家家户户都飘出浓浓的香味,让人垂涎欲滴。每次母亲炒臊子、肉片的时候,姐姐和我各拿一个碗在灶台旁边静静地候着,等到臊子即将出锅的时候,母亲会提前给姐姐和我盛上满满的一碗。锅里肉臊子的为了方便保存,还要往里面放些盐,再放置到提前准备好的大缸中,每次做饭的时候放一点,吃馍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,都无比的美味。这份场景多年后再次想起,依旧能挑动我的味蕾。那一大缸臊子、肉片,我们会吃到第二年,不会变味,更不会坏掉。现在想来母亲的炒肉技术是真好。
大年三十,和父亲贴春联、擦洗桌椅板凳、香炉,在家门口点香、放鞭炮,迎接自家祖先,忙碌中充满着对过年的期盼和憧憬。
爆竹声声除夕至,吃完丰盛的年夜饭,我们就围坐在农村的土炕上,守岁跨年。零点将至,远村近邻的鞭炮声响起来了,划破冬日的夜空,穿越时间的隧道,给浓浓的年味里染上烟火的味道,这鞭炮声融化着冬日的寒冽,驱走了病魔和疾苦。年来了,春天也就来了。
大年初一,天还没有亮,母亲就把我从睡梦中喊醒,说是过年要早起,去庙里烧香,放鞭炮,还要给本家的大伯、二叔家、三叔家去拜年。也只有这一天我是最富有的、最幸福快乐的,因为穿的是新衣,裤袋装满了压岁钱。同时在大年初一这天,小孩子都会尽可能地挑战一下大人的权威。因为老家有话说,正月忌头,腊月忌尾,所以大人尽可能不骂小孩,见面了要说吉祥的话。所有的忍耐等到正月十五一过瞬间爆发。初二就开始走姑姑家、初三走姨家亲戚,那时候交通没有这么方便。基本上都会住在一晚,晚上几个人挤在一起,听大人们聊家常,最后,在大人的声音中慢慢睡去。
那时候过年,最开心的是正月初九开始扭大秧歌。年前组织,家家户户都踊跃参加。正月十四,大秧歌队开扭,村东头扭到村西头;正月十五,所属县的二十余个乡镇各出一支代表队进城县城表演,锣鼓声、鞭炮声…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,整个县城都沸腾了,那浓浓的年味,让人至今难忘。
后来因为工作缘故,我离开了生活二十多年的家乡,与好友见面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,共度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。每次约朋友某月某日把酒言欢,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,有人要照顾孩子,有人要加班讨生计,见面的日子一再耽搁。 翻着日历掐指算,唯有春节可以一聚。这时,没有山水之隔,没有工作缠身,终于可以凑到一起小酌几杯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人们生活观念的转变,那些淳朴而热闹、贫穷却快乐的日子,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。但故乡那简单清纯的年味,却最浓烈,最难以忘怀。或许终有一天,它将会淡化成为日历上的一个寻常符号,定格为记忆里的一种颜色。 但我看来,年味不管是醇如酒,还是淡如水,其实都不会消失。因为过年,是一场没有约定的约会, 我们念着归家,家乡的人们盼着我们相聚,在这样的双向奔赴中,过年的滋味便有了。(李海峰)